“胡天漠漠风如刀,昭君泪尽别汉朝。
红颜老去尘中掩,玉骨埋香在塞遥。
生逢乱世难自主,死留芳名百世骄。
青冢孤坟留余恨,长空雁字寄哀谣。”
台上,一曲终了,伶人上前,施礼待赏。
台下掌声、叫好声,声浪阵阵。
刘一手趁着嘈杂吵闹之际,挪到了戎装武士们身旁,正要自报家门,谈个好买卖,却听正中“砰”的一声,一位身形如巨,面色如墨,须发如刺的将军,猛拍了一下身旁放置点心果盘的小几,他这一拍不要紧,因力气极大,几案不稳,更震的果盘、茶盏滚落在地,当下碎片四溅,茶水溢流。
看来有人闹场。
那人尤不解气,索性放开嗓子高声怒责:“泱泱大国的安宁,就靠一个纤弱女子外嫁保障?笑话,若无军士浴血奋战,固守边疆,即便你是公主之尊又如何?还不是羊入虎口有来无回?这四方馆的掌事脑子进粥了?天子脚下,国朝上都,竟演这种丧气的戏码,真是居心叵测!”
旁边座位上,一位女子闻言不忿,她身着素雅青衫,发髻轻挽,仅以一枝素净的玉簪点缀其间,显得既清丽又不失坚韧,正是独孤敏,这出曲目的教习,今日首秀,她坐在人群当中,一边校看台上乐人的表演,一面细察观者的反应,特别是那群戎装将士。
如今眼前其中有人发难,便也开口回怼:“倘若龙城飞将李广、霍去病再现,胡马岂敢轻易度过阴山?若我戍边将士皆如他们那般英勇善战,又何需柔弱女子塞外和亲?你们这些人不在军中苦练本事,跑来看戏听曲,本就荒谬,还来此置喙,真真可笑。”
这话说的真好,刘一手身为女人,自然是能够共情的,再看那发声女子的身量也就刚到及笄之年,脸上的愠色里还存着一份天真,更生亲切,便朝独孤敏送去一个赞赏的笑意。
独孤敏便也回了一个点头。
她的这番话,除了刘一手的共鸣外,也得到几位番使夫人的称赞叫好,而那几位戍边归来的将士皆面露忿忿,那开头叫嚣的将士不服,还要开腔驳斥,却被身旁一人阻止。
那人语调低沉:“翰兄,切莫冲动,不必与妇孺一般见识”。
这话说的,连刘一手都听不下去了。
独孤敏更是恼了,她今日来此,原本就是冲他而来的。
台上这曲目也是专门为了校验他而做的,她就是想亲眼看看那人的反应,到底是铮铮铁骨的硬汉,还是拿女人当彩头的赌徒,她不信京城名媛圈里的传闻,说他畏战惧死要献策和亲,然而他手下副将开腔在前,他又出语轻视在后,倒让她有些失望,那可是她在心里默默喜欢了多年的少年英雄啊,难道霍去病长大了,就变成虚伪的政客了吗?
于是,她再次开口:“妇孺?谁是妇谁是孺?谁家里又没有妇孺?谁又能离开妇孺?受着妇人养恩体贴,又出来讥讽妇人?”
那人见独孤敏话锋直抵自己,便也站起身,朝对她施礼道:“对不住了,原是我等开口轻率了,却绝无轻视妇孺之意。就戏论戏,和亲女子肩负国任,其悲其幸难以轻断。姑娘言之有理,但战争残酷,伤亡惨重,无辜百姓亦受害。若和亲能止战乱,何尝不可?裙衩与刀剑,皆为守护百姓,不分高下。”
那人身披战甲,面容微暗,带有尚未完全褪去的蜕皮痕迹,显然饱受风沙磨砺。刘一手后暗中观察,但觉那身披皮甲之人有些面熟,一时却又想不起来。
“既不分彼此,又何论轻重,说什么若不是男儿抵挡在前,女子的牺牲便毫无价值?血肉青丝,别离爹娘,苦寒塞外,蹉跎熬日,终化成枯骨青冢,还要被人说上一句不值吗?”
独孤敏言至深处,声音竟带上了几分颤抖,神情也从原先的愤慨转为伤感。
她目光如水扫过那些戎装将士,最后落在那青年将士脸上,失望与憾然之色接连闪过,最终化为幽怨。
是了,他。刘一手想起来了,那个在明州牢房里审过自己的上差。
那人在得孤敏的注视下,有些窘迫,他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,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,如今他身份特殊,作为手握重兵的节度使,绝不能在时事上落人口食,于是更想刻意解释,但他又不擅与人争辩,尤其是与女人争辩,当下便尴住了。
既然是故人,岂有不帮的道理。
刘一手当下挺身而出,走近独孤敏:“若我说,你们这番争论好没来由,也白费了口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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